父亲帮儿子还网贷 把头发染黑怕显老被老板辞退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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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在上世纪90年代的打工潮中，刘兴旺是打工群体的几千万分之一。他相信勤劳致富，甘愿忍受孤独和恶劣的工作环境，期待双手能改变家庭的命运。他重视儿子的学业，不希望孩子走自己的老路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在半个多世纪的人生经历中，他见识过知识实实在在改变命运的力量。刘兴旺1983年参加过高考，离大学录取分数线差8分。一同考试的同学考上了，如今在中国科学院当教授，还在他打工被骗时接济过他。刘兴旺被乡镇企业推荐做委培生，获得了大专学历。1994年南下打工时，他一个月能挣1500元“奶粉钱”，后来，他又挣出了老家小城一套60平方米的商品房和儿子读大专10万余元的学费、生活费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刘舟并未如父亲所愿，他成绩不好，高考200多分。刘兴旺又琢磨，让儿子努力考个专升本，想办法考公务员，从事稳定的工作。但刘舟觉得，当程序员挺好，收入比做公务员要高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他赶上过互联网的几波潮头。“创业时代”，仅2015年，中国就有7000多家创业公司获得约5000亿元人民币的投资，他给其中一些电商平台、智能硬件产品敲过代码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在被称为“直播元年”的2016年，他写过直播软件。但他不知道公司的业务涉嫌违法，入职不满一个月，深圳的运营团队就被警方控制，公司解散，没有工资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共享经济大热的2017年，他在一家共享单车公司工作，等大家写好软件、投产车辆，市场已经被几家大公司瓜分，没有后续投资，公司又解散了。刘舟和离职的同事们创业，做“共享家政”，自费推广和运营，见了几十个投资人，没拿到一分钱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在比特币价格重新冲上9000美元的2019年初，他还做过比特币交易平台。刚写完代码，公司就哄骗他解除劳动合同，没有工资或补偿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这些行业每年的产值都以百亿或千亿元人民币计。刘舟被市场从一个风口吹到下一个风口，没飞起来，就经历了“退潮”。他觉得自己运气不好，能力也不够，实在没什么选择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相比之下，刘兴旺的工作要“土”得多。他卖过数控铣床，做过机械修理工，加工过当时“武钢”都生产不了、依靠进口的一种不锈钢板、铝合金板和五金器件。这些金属，有些作为出风口、百叶窗进入数万家酒店，有些成为几十万个家庭的防盗门、窗棂，还有一些被制成降噪减震板，被港铁公司采购。珠江钢琴厂的钢琴用他们生产的砂纸抛光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刘兴旺刚开始打工的那年，中国制造业增加值为0。19万亿美元，2018年，这个数字是4万亿美元，是那时的21倍。早在2010年，中国就成为世界上制造业规模最大的国家、世界第一大出口国。中国超过1亿制造业工人每年赚回以万亿美元计的外汇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刘兴旺觉得，儿子这一代年轻人大多吃不了苦，花钱却大手大脚。他和很多差不多年龄的工友一样，不是不想回家，而是不能回家。下一辈，乃至再下一辈人的生活开销，都要由这些须发花白的人来挣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他批评过儿子用信用卡提前消费、分期消费的行为，觉得这样会失去抵御风险的能力，应该量入为出，但刘舟听不进去。刘兴旺那时不知道，刘舟已经开始用信用卡套现，赌博时一次下注的数额，也提升至上万元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输了不少钱之后，刘舟意识到，自己被线上博彩骗了。他开始买线下的足球彩票，对自己充满信心，“我是做软件的，懂数据，会看趋势，肯定不会亏”。问题是，刘舟从来不看足球，不懂球，只认识几个世界闻名的球星，偶尔和同事踢两脚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有一场比赛开始前，他“预感”德国队会赢，专门请了一天假，到银行用信用卡套出2万元现金，全部投注。他在电视机前守到次日凌晨3点，德国队大胜，他赢了7000元，不仅把赌球输掉的钱全部赢回来，还赚了1000多元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之后他反复告诫自己，再也别赌了，但坚持了不到一周，又忍不住买了彩票。“本想就拿这1000元赌，赢多少算多少，输了就算了。”但输光后，他又不甘心，想把本金赢回来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那次偶然的回本给了他毫无根据的自信，刘舟的赌注越下越大，希望重演那次“大胜”，结果输多赢少。他开始借微信上的微粒贷和支付宝上的借呗，然后是网贷。身边的同学朋友他也借了个遍，理由是家里出了事，或是公司拖欠工资。借来的钱全部投入赌球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接触赌博后的8个月时间，刘舟估算，总共输掉约15万元。这个年轻人从不记账，借来的钱，他随手就申请分24期或36期还，透支未来两三年的全部收入。按照他的计划，自己的收入扣掉生活开销，刚刚够还这些钱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就在这时，刘舟所在的部门被整个裁掉。一直到两个月后，他才找到下一份工作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他记不得被欠了多少薪，也算不清欠别人多少钱。因为无法及时还款，他每天都会接到催收电话，还有一个自称“派出所民警”的微信好友申请。对方表示，如果再不还款，银行会到法院起诉他，“有可能坐牢”。刘舟知道做错了事，惹了麻烦，“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警方介入”，立刻慌了神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此时，他的不少亲戚也接到了催收电话。他一面解释，这些电话是骗子打来的，别相信，一面寻找路边小广告的“私人借贷”，“走投无路的时候，会注意每一个能够来钱的地方”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靠着借来的几笔高利贷，他把逾期欠款还上了，却陷入更深的焦虑。每天一睁眼，他就忍不住在脑子里算，那笔钱今天产生了多少利息，距离最近一次还款日还剩几天，“怎么瞒过父母”也成了最重要的问题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“继续赌，继续借高利贷，就是想靠自己把钱还上。”刘舟说，“怕我爸打我、说我。”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拒绝富士康的工作数年后，刘舟意识到，自己只是互联网时代的流水线工人，每天做的事情也一样，代码永远码不完，工作时间更长，精神压力更大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刘兴旺不看好儿子从事的行业，他评价，共享单车现在是夕阳产业了。“我的小孩写好软件，没有人要，我从去年8月开始就看到，不行了。”他懂得每一块砖头和大厦的关系，“房地产不行了，我们做铝合金就不行。”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铝合金厂都是排污严重的企业，刘兴旺解释，在这个时代，如果老板还急功近利，是做不成的。厂子年产值20亿元，过去还能偷排污水，现在很难，查得很严，企业的日子也很难过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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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在许多不同的地方打过工，55岁的刘兴旺不知道自己算哪里人，“就像一直在河里游泳，一辈子不能上岸”。因为儿子的事情，他不得不继续游，还能游多久，说不清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今年3月，他差点被工厂里的储备干部顶替，只因对方学艺不精，老板调研后暂缓了辞退他的计划。50岁以后他找一份新工作平均要花4个月，很多工厂都不招50岁以上的人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今年过年前，刘兴旺被诊断出患有冠心病和陈旧性心肌梗死。武汉协和医院的专家要求他立刻住院检查，确定治疗方案。但刘兴旺没有钱，也没有时间。他请求医生“开点药”，被拒绝了，只好重新挂了一个普通号，给医生讲家里的情况，央求“开些保命的药就好”。最终，医生同意开药，但为了避免纠纷，在病历上留下了“患者拒绝，要求吃药”8个字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刘兴旺楼上的邻居也患有冠心病，今年元宵节夜里突然离世，刘兴旺听到，楼上哭声持续了整整一夜。但他没有选择，只能吃药硬扛。他守着生病的秘密，怕老板知道了辞掉自己。支撑不住的时候，他托亲戚在公益平台上筹了几千元善款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眼下，这家人的处境到了最艰难的时刻。刘舟目前供职的企业，已经连续4个月没有发放工资。为了省钱，刘舟不吃早餐，也不再逛街、聚餐。工作之余，他接一些没人愿意接的小项目，虽然报酬只有一两千元，而且“性价比极低”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本来，刘兴旺每个月要给儿子打7次钱，分别在3、5、6、9、10、20、27日——这些日子是还款日。他每个月吃药要花去800多元，留下200元生活费后，剩下的钱都要拿来还债。但现在，他还要负担妻子和儿子生活的开销，偿还每月3000多元的房屋贷款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刘兴旺讲述这一切时，一场台风刚刚登陆。作为车间主任，他要组织同事守护好工厂，却突然接到妻子哭着打来的电话，只说和儿子在家吵架后离家出走了，却不说原因。刘兴旺急了，又给儿子打电话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刘舟支支吾吾了快10分钟，才边哭边说，他和妈妈一个月前在支付宝上借了3000元钱，今天要还500元，但娘儿俩都拿不出钱。这笔欠款，刘舟一直瞒着刘兴旺，“我爸已经够苦了，不想再给他增加负担”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刘兴旺听完，气得大吼：“之前反复问你有没有事情阴到我(湖北方言，指瞒着我——记者注)。到这个地步了，天大的事情都可以说了。你到底还差别人多少钱？”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得到“2。7万元”的答复后，刘兴旺叹了一口气：“你就差这些钱啊？不差别的钱啊？你别哭啊，我来想办法。工资没有就没有了，没钱你和我说，我给你还，你也别操心了，在家安安心心过日子，千万别在外面借钱了。”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欠条接连不断落在刘兴旺肩上，他感到疲惫。“我得做好还有下一笔的心理准备。”他说，“遇到这样的事情，一个家庭就毁了啊！”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他不能理解，为什么收入不稳定的刘舟仅凭一张身份证，就能从各种途径借出超过50万元。他也不能理解，自己和儿子通过诚实劳动，为什么就没法稳稳当当地按劳取酬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但他对这个世界依然怀有信赖，就开始给所有能想到的人或部门写信，既是为了求助，“也希望挽回更多陷入深渊的年轻人和家庭”。qLt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　　刘兴旺给国家信访局写过信，给刘舟借过钱的所有正规机构的负责人写信，包括马云、马化腾、招商银行董事长、个人网络贷款业务负责人……只有国家信访局给他回复，此事不在受理范围，建议他向属地公安机关反映问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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